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伐清1719: 第六百五十八章 何以为本

    “什么?你们打算通过土地财政这一招来破局?”
    很显然,当宋恩铭将他们新党精心准备好的这一套方案呈递上来时,宁渝多多少少有些惊讶,而且也感觉有些头疼——倒不是土地财政这一套不可行,毕竟后世已经充分证明过,那就是这一套非常具备可行性。
    不过在后世的时候,针对土地财政的利弊,人们已经看得非常清楚。可以说它虽然能够有效促进城市发展建设,还能带动大量的就业岗位,但是高昂的土地成本也会导致工商业的发展受到一定的抑制,这跟目前大楚的整体政策其实有些背道而驰。
    从宁渝自己的内心,他自然是不希望手底下的大臣用这种法子来刺激财政收入,它固然能够短期见效,可是长期看来却不是一件好事,甚至还会影响到未来工商业的发展,可是宁皇帝也很难去真正说服大臣们放弃这一政策,原因也是因为先前财政改革导致出现的问题。
    说白了,自从大楚正式推行分税制以后,地方财政收入就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限制,导致地方上的财权和事权不对称,可是眼下中枢为了扩大财政基本盘,又开始推行地方经济振兴的计划,这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矛盾点,那就是不光中央财政没有钱,地方财政更加没有钱。
    在没钱的情况下,不管是新党上台还是旧党上台,都只能面临这一重艰难的困境,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到头来只能削减财政支出计划,而这也会使得大楚完美错过这一历史宝贵发展期,同西方在美洲的竞争上会落入下风。
    想到这里,宁渝自然是有些头疼,他望着宋恩铭轻声道:“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,这一招可能会导致将来两京、上海等地方官府会竭泽而渔式的发展,高昂的地价反倒有可能会导致工商业的发展变缓?要知道,辛辛苦苦发展工商业可没有卖地来得轻松!”
    宋恩铭沉吟了片刻,他轻声道:“这个问题臣也曾想过,实际上到了那个时候,大量的工商业会选择外流,要么是其他国家,要么就是转移到内陆,可是只要我们能够始终保持领先,那么工商业往内陆的流动可能性更大。”
    宁渝颇为欣赏地望着宋恩铭,不愧是他看重的臣子,思路的确十分清晰,几乎就看到了后世的发展过程,不过宁渝更担心的问题却并没有说,因为他心里其实也来来回回思考了许久,始终都无法完全拒绝这个提议,毕竟眼下想要破局,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税务问题。
    因为宁皇帝一直都在做一件事,那就是尽量减少百姓的直接税赋,而是以间接税赋的方式来割羊毛,好处自然也很明显,那就是大楚的统治基础越来越牢固,用一句‘民心所向’来形容也毫不为过,人人都在高呼皇帝万岁。
    当然,宁渝想要的并不是皇帝万岁,他只是希望一方面有效减轻百姓的负担,另一方面又能够更好的保证大楚王朝的鼎盛期,防止有一天真有人在街头高呼革命。
    “土地财政.......一定要做好防护坝,绝不能冲击到其他的地方,目前在两京和上海、广州府可以全面推行,但是在其他的地方官府,需要把握好这个度。”
    宋恩铭听到这里时,心中便知晓大事已定,但是他并没有丝毫表露出来,依然谦卑道:“陛下所言,臣等自然谨记。”
    宁渝轻轻点了点头,在抛开这件事以后,他更多想到的自然是新一届内阁的推选工作,便继续道:“地方上的各大咨院推举已经差不多了,国咨院的名单也会在这个月出来,到时候新一届内阁也能有个结果,宋卿现在是否胸有成竹?”
    “臣诚惶诚恐,自当竭尽全力。”
    宋恩铭既没有坦言说是,也没有真正在皇帝面前装傻,而是用了这么一句话向宁皇帝回答,所谓的诚惶诚恐,竭尽全力,说白了还是一个态度的问题,他表示自己的态度是绝对不不会有任何问题。
    宁渝微微一笑,才轻声道:“既然你已经有了准备,那朕也就不多说了,不过有句话一定要提醒你,这一次一定要开个好头,将来的事情才好办。”
    .........
    三月底,皇家猎苑。
    宁渝趁着内阁推选前的闲暇时光,带着皇长子宁承泽外出打猎,顺便也准备趁着这个机会,给自己的这个儿子上一上课。
    到了如今宁承泽已经年满十五岁,他身上穿着一身矫健的猎装,脸庞却是同宁皇帝颇为相似,整个人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气质,却是引起宁大皇帝一阵感慨,这时光过得还真是无比的飞快。
    宁承泽一边骑着马,一边思考着组织语言,“父皇,眼下朝堂上党争风波骤起,惹得人心惶惶,难道父皇就不想管一管吗?”
    尽管宁承泽依然在读书,但是偶尔也会接触一些朝堂政务,倒不是让他干什么事情,而是对他的一种培养,不过宁渝并非要培养他怎么做一个明君,而是让他学会思考,如何在目前这种局面下做好一个皇帝。
    宁渝很显然对宁承泽这一番问话并不好奇,而是笑道:“父皇倒不是不想管,而是父皇知道,这件事就算管了也没有任何作用,就算是在过去历朝历代,结党一事都是无可避免的,前明直到明末都在党争,而伪清也照样有所谓的‘太子党’‘八爷党’,那些皇帝又何尝没有管呢?”
    尚显稚嫩的宁承泽下意识感觉到这话里有些不对,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,只得低声道:“可是如果完全放纵不管,他们就只会以个人和党派利益为重,以父皇和天下利益为轻,到时候只怕会惹出祸事。”
    “没错,若是两党无底线相争,自然会引发祸事。”
    宁渝脸上带着几分笑意,他感慨道:“党争过甚则会造成朝堂分裂,朝堂分裂则会造成社会动荡,将来轻则国家陷入混乱,重则彻底崩溃解体——可是这正是朕希望他们能在明面上相争,只有这样才能将竞争束缚在一定的范围内,不至于造成国家的动荡。”
    “可是,如果这二者沆瀣一气又该如何?皇帝的威权如何保障?”
    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,却是让宁渝都有些惊讶,这个问题的确问到了点子上,因为后世那些所谓两党执政的国家,几乎都陷入了这种窠臼,双方名义虽为不同,可实际上早已经同流合污,自然失去了两党相争的真正意义。
    宁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,他轻轻用马刺踢踏着马腹,然后缓缓开口道:“如果出现了这个问题,本质上是规则遭到了破坏甚至是无视,再加上没有强大的中间制衡力量,导致局面的一种失衡,简单来说,只有皇帝彻底失去权力,才会出现这种问题。”
    “明末之时便是如此,崇祯看似有权力在手,可是他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选择,特别是在他亲手废除掉阉党也就是保皇党的情况下,他面临的执政党派选择便十分有限,无论是东林党,还是浙党、楚党,亦或者是后来的‘复社’,他们表面上争得你死我活,可实质上代表的利益阶层都是一样的,也都是那些地主士绅阶级。”
    说道这里,宁渝不由得叹口气道:“这就是局面失衡的可怕,人人都希望改,可是人人都不愿意付出利益,他们只希望用别人的利益来促成改革而已,自己则是坐享其成。”
    宁承泽不由得有些呆滞,他虽然相较同龄人已经十分成熟,可是在这种问题上,他依然存在一定的局限,“那么,如果将来我大楚出现这种问题该怎么办?”
    “如果出现了这种问题,则代表皇帝威严尽丧,臣权已经彻底压制了君权。”
    宁渝面露感慨之色,“因此作为皇帝,绝不能让这种局面出现,要想尽一切办法来避免,就好比国咨院的成立,本身就是为了控制内阁,而报纸报刊的大规模自由发行,也是为了提醒皇帝能够用更加客观的态度来审时度势,更最关键的是,对于国内的各大阶层一定要做好均衡,绝不能出现彻底的压倒状态。”
    “各大阶层?父皇,我有点没有听明白。”宁承泽老老实实地说了自己的想法。
    宁渝微微一笑,“要回答这个问题,父皇倒想问问你,你觉得大楚的百姓当中,哪些人最支持皇帝?”
    “商人?”
    “不。”
    “官员?”
    “不。”
    宁承泽听到宁渝接连否认,顿时有些傻了眼,只得无奈道:“总不可能是士林......他们这些人只是嘴上好听,一个个都有自己的私心.......”
    “哈哈哈哈,自然不可能是士林,这一点你认识的还是很清晰的。”
    宁渝笑了笑,感慨道:“从表面上来看,朕改变最大的是工商的地位,按照道理来说他们最支持朕,可是承泽你不要忘记,朕也在对他们课以重税,这些人重利轻义,自然不会全心全意的支持朕。”
    “至于官员同样不可能,他们眼下是属于被朕压制得最狠的群体,只是因为朕在其他方面给了他们补偿,让他们拥有了一些过去从来都不会有的东西,因此这些人虽然不会过于反对朕,可是也绝不会毫不保留的支持朕。”
    “既然这些都不是,那到底是哪些人啊?”宁承泽突然感觉自己有些迷糊了。
    宁渝却是没有着急着回答,而轻轻勒住了缰绳,从马上跳了下来,而宁承泽见状也从马上跳了下来,父子二人牵着马开始慢慢往前走,远方夕阳余晖洒落下来,倒有几分安静静谧的感觉。
    “承泽,你往前方看,看那里!”
    宁渝伸出手指向了前方,而宁承泽抬眼望去,却看到远方只是一片耕田,几名农民在田地里忙活着什么,人人脸庞黝黑,上面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容。
    “父皇,我明白了,您是说全天下的农民?”宁承泽瞬间想明白了,他的脸上顿时升起了一丝恍然大悟。
    “没错,正是这全天下的农民,才是最支持朕的一批人,也是朕最大的底气。”
    宁渝轻轻的感叹了一声,继而便继续说道:“承泽,你可知道,去年革新十四年的田税,同革新五年的田税几乎只上升了一半——要知道,革新十四年的耕地面积可是革新五年的两倍左右,而且随着新的耕地技术发展,如今的亩产量也增长了许多,按道理田税至少能再涨一倍以上。”
    “正是因为在过去的十年间,朕一再降低田税,抬高阶梯面积征税的起征点,才出现这样的一个结果,而所获得好处的则是占全国绝大多数的农民,他们现在不光能吃饱穿暖,而且还有一定的闲钱去做事,因此他们已经完全成为了朕的死忠,他们人人都知道,有这样的好日子,完全是朕给他们带来的!”
    “父皇恩泽如山,百姓们的日子确实好过了太多了。”宁承泽脸上露出一丝崇敬的神情,毕竟这可不是康熙所谓的‘永不加赋’能比拟的,宁皇帝这可是实打实的减税停赋。
    宁渝脸上也露出一丝骄傲的神情,“承泽,你要明白历代江山之所以倾覆,绝不在于士子,也不在于商人,更不在于官员,而是这占据全天下九成九的农人,一旦惹怒了他们,那么不管何等铁桶的江山,也难逃覆亡的下场!”
    “反倒是朕拥有了这九成九农人的支持,才敢于肆无忌惮的压制士林,剥削工商,惩处官员,因为他们都不敢反,就算反了也没有任何关系,朕的大军完全可以杀光他们,平定他们,因此朕也不怕得罪他们!”
    宁承泽听到这里的时候,整个人似乎被洗刷了一遍,他突然很想跑到田地里面去,同那些往日里低贱到脚下都看不见的农人们好好聊一聊,看看那些卑微的人们身体内,到底潜藏着一股什么样的力量?这股力量的强大,甚至让他引以为傲的父皇都感觉到忌惮?
    在夕阳的余晖下,宁渝转过了身子,他望着宁承泽稚嫩的小脸,一字一句道。
    “承泽,一定要记住,无论何时都要同农民站在一起,平衡好士林和工商的力量,压制住官员的野心,绝不能放任他们去荼毒百姓,只有做到了这一点,大楚的江山才算是铁铸的江山!”